北京時間2月1日，中國男足在世界杯預選賽1-3不敵越南，歷史上首次輸給對手。比賽結束后，一位曾在兩家中乙俱樂部效力、如今擔任青訓教練員的前職業球員十分感慨，和我聊到了深夜。

在他看來，中國足球到了如今這個地步，是從各個方面都出了問題。他作為職業球員所經歷的一切，也讓他看到了中國足球的諸多頑疾。

以下就是這位前職業球員的肺腑之言，也是他早早選擇退役的原因。

現在我都不敢說自己是踢球的

這個球，賽前確實誰也沒想到能輸越南這么多。我真是沒想到，我覺得最多打個平手，或者贏得困難一點。

以前我出去的時候，別人問我：小伙子，你是干什么的？我說：我是一名職業球員，在哪哪哪踢球的。我覺得臉上挺有光。但在，我真的覺得是一件挺丟人的事。

這兩年的足球環境和形勢，作為從業者，咱們真的有點怕。做不了什么，有點憤懣，很生氣。這場球咱們拋開水平，上去也得拼起來啊！尤其第二個丟球，干嘛呢？讓人打身后，有人還在那里站著。真的是一點態度都沒有。

我記得我踢球的時候，帶我的老教練說過：他們踢球那會，一說中國隊踢泰國、越南，可能去個地方隊，就能把他們辦了。當時那會，人家的足球還沒發展。但這場球不一樣了，你得在場上拼。

現在球員一個個也有錢，都是富翁，就是球踢得，唉……

想做一股清流，反而會被認為不合群

以前做球員的時候，大家都說：從自己做起。我覺得，當時的自己踢球沒有踢得很成功，確實能力有限。現在退役以后，我做教練，深入基層。我在北京待了一段時間，后來有機會去了國家的一個人才基地。青訓這個東西，首先從上邊看就不正經。好的球員，是要有好的教練培養的。我說實話，那個教練天天就是吃喝嫖賭，不鉆研業務。

如果你鉆研業務，或者告訴他：“咱們要做一股清流”，他反倒還要說你這個人不合群。我在體育后備人才基地，有教練純粹就是沒事就“點”家長和小孩。孩子明明踢得還可以，可能家長是農村人，沒有那個條件，教練就把小孩開除了。“懂點事”的家長，請他吃個飯，拿兩條煙，那就沒事了。好多這種事情。

很難找到理由讓別人選擇足球

我覺得我一個年輕人，短時間內也改變不了這些。國家隊成績又這么差，包括之前我在北京的青訓機構，讓我怎么和家長說，勸孩子來踢球？包括我如果有孩子、弟弟，我都很難找一個理由，讓他來參加足球運動。

以前我們小時候踢球，可能就是想為國爭光。或者說熱愛這個運動。現在呢？最多是為了將來能上個好學校，現在學習壓力這么大。但人家家長一句話就可以反駁你：中國足球現在這么差。

很少有家長愿意讓孩子選擇足球，畢竟還有那么多運動項目。

欠薪沒有代價，大家都在擺爛

而且說實話，現在的足球環境確實挺慘的。中超有些俱樂部可能還發錢，其實大多數也不發，但可能保障還是會好一點。中甲，尤其是中乙的俱樂部，我有好多隊友，真的是生活難以為繼。而且他們歲數也大了，好多人從小接觸足球，他也沒有學歷。說實話，有些人漢字都認不全，打字有時候都有錯別字。而且他們歲數大了，也很難改變，除了踢球，又干不了別的。

大家都擺爛，有錢也不發。俱樂部欠薪也不會受到懲罰，足協就是和稀泥。那么，我有錢也不發了，我干嘛當那個冤大頭呢？

欠薪問題，職能部門也不去管這個。我也遭遇過欠薪，俱樂部欠我薪水，明明白白，我是有理的。這么簡單的一件事，過了半年才結了這個案子。完了以后也沒有任何賠償，就是欠我多少錢給我多少錢，還沒有足額給夠。我說我還有訴求，他們讓我上法院。法院又告訴我：你得去找你們的職能部門。就是來來回回踢皮球。

不止我一個人有這種感受。我有個隊友，是原來大連超越的。說一千道一萬也沒用，去法院告也沒用，人家說：你這個公司都破產了。足協的仲裁機構又說：我們是仲裁機構，沒有法律效力，我們也管不了。

你都違法了，依然不會付出相應的代價。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搞個俱樂部，忽悠一幫人，最后不發錢？大家都這樣搞，最后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。

好多真正想要從事這個行業、也有一定專業性的人，最后慢慢地就離開這個行業了。好多球員因為種種因素沒有踢出來，但他如果去從事基層青訓，還是會有很大幫助的，但因為以上原因，這些人才就慢慢流失了。家里沒點條件的，誰還敢讓孩子踢球啊？

雖然之前保定容大那個俱樂部的老板很滑稽，很搞笑，但有時候他說的話，咱們也可以理解：我當年沖甲，你說我這個球場不行，必須得多大多大規模才可以。然后，我投錢把這件事做了，你又要求我必須有五個梯隊。我又投錢弄了，最后把我玩破產了。然后你又說：現在兩個梯隊也行。你說，這誰還能繼續玩下去啊？

老說我們沒有足球人口，你說這么一個環境，怎么會有足球人口？我不說錢多錢少，你就一個月給我三千塊錢，保險什么的也都有，我家門口有支球隊，那我也可以去踢，有的是人會踢。但是這幫家伙就是全在給你畫餅：“咱們這球隊將來發展好了，獎金有的是”，這個那個的。但到最后，球員到了年底，掙的那點錢買機票回家都不夠，也不夠買機票去試訓的。

我的好多前隊友，都問我：“兄弟，有沒有錢借我點？”還都是借200、500的，說句實在的，這就是在要錢。我知道他們也很難。

什么人都敢教孩子踢球，有沒有證都敢來

去年又搞青訓大綱，營造欣欣向榮的感覺，中國足球要怎么怎么樣。講師自己都說：這個大綱完全就是脫軌的。然后他給我們看了一些德國的青訓大綱，因為他們這些A級教練員都要出國學習的。他說，中國足球的青訓大綱，要求的那些東西都是形式主義。

小孩能踢多少場比賽？誰來教孩子？你也知道，北京有很多足球培訓機構。什么人都來教，有證沒證都來。有人沒踢過職業足球，就是個愛好，他也來。

我那會在北京的時候，一個青訓俱樂部的教練，是某個經貿大學的畢業生，選修的足球。我很震驚，說：大哥，你怎么能過來教足球呢？他說：我就是很熱愛這個。我的專業也不是很好就業，但我熱愛這個，干這個還行。

尤其是前兩年，他自己也說，形勢好的時候，他也沒少掙錢。所以，好多青訓機構就是為了掙錢，他也不管什么。這些機構說：我們現在不要培養職業球員，我們就是陪著孩子玩。當然，這個我也可以理解。但你就算陪孩子玩，至少也得讓孩子練點東西，有些專業性在里面，不能隨隨便便找個人來糊弄。

在北京，踢過球、有職業經歷的人，可能500塊錢、400塊錢帶一節課。如果沒有職業經歷，200塊錢他就干，攪亂這個市場。好多青訓機構也無所謂，那就來唄。最后就形成了惡性循環，最終出來的好多球員，基本功也不行。從我這個角度看，這個行業就是魚龍混雜。

國內所謂的“頂級球員”，不自知、不自省

現在的國足，很重要的一點是態度問題。現在這幫國內所謂的“頂級球員”，真的是不自知、不自省。老說他們是全中國能找到的最好的20多個球員，他們真的是嗎？

如果說從現在這幫職業球員里面選，他們或許是最好的。我說的意思是：好多人在關鍵的時刻，由于種種問題被淘汰了。中國這么大，就算足球人口再少，能沒有踢得好的球員嗎？可能有，但他或許后來就開拖拉機去了、送快遞去了。踢出來的球員，也有人改了年齡、托了關系。

這幫職業球員在宿舍里，一個個文身、抽煙，穿著拖鞋上了大巴，那種感覺，一個個地覺得自己是頂級球員。再趕上前兩年形勢好的時候，好家伙！

以前的中超頂級球員，還沒有這樣。因為當時他們還沒有掙這么多的錢，以前的教練也是那種體工隊出來的，具體的教育也沒有變成現在這樣。現在這幫足校培養出來的球員，一個個地素質堪憂，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。挺讓人唏噓和憤怒的。

我說實話：一些中超的球員，他和中甲、中乙的球員有差距嗎？有。但是差距有那么大嗎？不光我說，很多經紀人、教練也在說：其實并沒有太大差距，除了踢球水平，可能更多是一些人生的選擇上，有人選擇去了這個隊，發展好就上去了；有人可能一步選擇錯了，就步步錯。傷病也有影響。

一些所謂的中超球員我也接觸過，說句不好聽的，那個裝逼樣，那個勁兒。咱們也納悶兒，理解不了。

有好多外援，可能來自一些小國家、窮國家，比如早期石家莊永昌的外援喬羅、馬里奧-隆東，就很低調、很隨和，并沒有中國的所謂大哥文化。這種大哥文化，在中國的更衣室里也是一種奇葩。

有些職業球員，比賽之前還在抽煙

我再和你講一件特別有意思的事：我第一次去職業隊試訓，是去了東南地區的一家中乙俱樂部（已解散）。當時踢一場教學比賽，對手是來自東北的一家中乙俱樂部（已解散）。下了大巴車后，我有點緊張，就去上廁所。

到了廁所，我很震驚。因為當時我剛從體工隊出來，體工隊的管理很嚴格。我在這里看到了這些職業球員在廁所里抽煙。這對我來說，有一種顛覆的感覺。馬上就要比賽了，球員還在抽煙？

還有人給我拿了一根煙，問我：兄弟抽不抽？我說：大哥，我不會抽煙。這大哥直接開玩笑和我說：你這樣是踢不出來的。

不止是這么一個隊，好多球隊的隊員都抽煙。作為職業球員，我覺得咱們喝點酒是可以的，只要不喝大酒，放假的時候喝一點，我可以理解；但抽煙這個，我真的沒法說。

許多人站在高處，不知道基層的中國足球是怎么回事

我也有這種想法：雖然我沒有踢到很高的水平，經歷也很片面，但如果有機會，包括我也有好多隊友，我想把這些經歷整理整理，并且講出來。這些東西，講出來很有意義。好多人站在高處，不知道下面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我一個哥們，以前在我們球隊做翻譯。他原來也是一腔熱血，喜歡足球。后來他去了一家南方中乙俱樂部。這家俱樂部后來也欠薪，主教練弄點錢，全都揣到自己的腰包里，用的人全是自己人，誰都能看出來。

中超引進的某些大牌外援，兩千萬歐的年薪。這是什么概念？那個翻譯現在去國企上班了，搞駐外的項目。他說：我們在國外談一個項目，才4億人民幣，利潤才兩億元。你一個外援，年薪就兩千萬歐元。這都是在搞什么？